太行的峰,是沉默的史诗。它们以赭红、暗褐的筋骨示人,层层叠叠的纹理里,藏着太古的风雨。或许在千万年前,这里曾是汪洋,浪涛拍击着无形的岸,后来地壳翻涌,山便从深海中挣出,带着贝壳的遗梦,一寸寸长高,长成如今这般巍峨。赵勇老师镜头里的峰,有的如利剑直刺苍穹,有的似巨人蹲踞,沉默地守望着方圆百里的草木生灵。阳光斜斜照下来,给峰的棱边镀上金,明暗交错间,竟分不清是山在发光,还是光在攀爬山的脊梁。


云雾是太行的纱幔。它们漫过山谷,缠着峰峦,把硬朗的山形晕染得朦胧。在那些照片里,云像从山的脏腑间蒸腾而出,又悠悠地在半空聚散。有时是轻薄的烟,丝丝缕缕,给山坳里的人家披上一层幻纱,那屋顶的青瓦、屋旁的老树,都在云霭里若隐若现,像旧画里走出来的村居图。有时云又积得厚重,像巨大的棉团,把山峰半截裹住,露出的尖顶,便成了云海上的孤岛。太行的云也慢,慢到让时间在这里打了个旋,叫人望一眼,就想把脚步放轻,生怕惊散了这千年不散的霭。


山涧与溪流,是太行的琴弦。赵勇老师拍的太行的水,或在深谷里蜿蜒,或在石潭中静卧。那深谷里的溪,窄窄的,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劲,在岩石间撞出白花花的浪。水色因着山石的颜色变,有时是墨绿,映着两岸的陡壁,像一块浸在深潭里的翡翠;有时是清浅的蓝,在阳光穿透云雾的瞬间,闪着细碎的光。石潭的水则静,静得能照见天上的云、岸边的树,还有山的倒影。水纹动时,倒影便碎成粼粼的光片,像把天上的云絮、岸边的树影都揉进了水里,重新织就一幅流动的画。太行的水色天光,也叫人无端生出一种眷恋的“病”,想一头扎进那片清浅或幽深里,做条自在的鱼,或化作水底的一块石,听水与石千年的私语。


太行的人家,是山的注脚。从赵勇老师拍的照片里偶见的屋舍,石墙、青瓦,挨着山根,傍着溪流。屋前的竹篱、院中的老树,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意。那墙上的苔藓,是岁月爬过的痕迹;门前的小径,被脚步磨得发亮,该印着几代人的晨昏。或许清晨,山雾未散时,屋舍的烟囱会飘出淡青的烟,混着山间的草木气息,悠悠地升向云里;傍晚,夕阳把山染成暖红,屋舍便浸在一片琥珀色里,门前的老树下,说不定坐着摇扇的老人,给孙儿讲山的故事、云的传说。太行的人家,仍守着这样的慢时光,把日子过成了一首舒缓的民谣。


还有那些山间的桥、崖上的亭,是人类与山的对话。桥横在深谷,连接着两岸的峰,人走在桥上,便成了山与山之间的纽带。桥的木栏、石板,被风雨浸得发黑,却透着一种坚韧的美。崖上的亭,孤悬在半空,像是给云歇脚的地方,又像是山的眼睛,望着往来的风、路过的云。人若在亭中,极目远眺,太行的万千气象便收进眼底,峰的雄、云的幻、水的柔,都成了眼底的画,心底的诗。在太行的亭里,看这山川胜景,倒觉得心被照亮,连那些藏在心底的幽微情绪,都被山风轻轻拂散。


看着赵勇老师拍的这些照片,觉得太行是一本摊开的旧书,每一页都写满了天地的玄奥、岁月的低语。镜头截取的片段,不过是书中的吉光片羽,却已叫人沉醉。太行的山水,也似一首古老的诗,用峰的骨、云的韵、水的情、人的意,吟哦着天地间最本真的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