肖潇《不灭的灯》

文/肖潇
       入秋之后的夜晚来得格外早，路旁的草丛里也没有了萤火虫的星星点点，昏暗的视线里，父亲大大的手掌牵着小小的我，归家的路途温暖明亮。年幼时的我和奶奶住在乡下，父母工作很忙。那时候，妈妈在市里一家工厂做会计，父亲在报社做记者，虽然薪资有限，所幸有父母毫不吝啬的爱，童年的我幸福欢乐。然而，三个月后的深秋，迎来了98年最大的一场“下岗潮”，一直勤勤恳恳的父亲被迫下岗。住的房子是报社的，虽留恋，却什么都无法带走。临近离去时，父亲最舍不得的是那盏陪伴了他许多个日夜的旧台灯。此后父亲谋了一份销售的工作，他认为只要肯吃苦，就能赚到钱。他背着简易折叠衣柜，去了很多地方，商店、饭馆、加油站、大街小巷，每去一个地方，他就会把折叠衣柜从军绿色的大帆布袋里拿出来组装、介绍一次。90年代末，折叠衣柜的热度消散殆尽，父亲的工作业绩一直也不尽如人意。直到年末，父亲出差了半个月，不知吃了多少苦，最终和三峡大坝建设队的宿舍管理员磨成了合作，售出了几百个衣柜，他回来时带了许多新衣服、新玩具、新画本，以及一个崭新的包装盒子，那里面是一盏漂亮的台灯，一盏在我心永远不会灭的灯。父亲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，台灯崭新的电线齐整地延伸到了泛黄的插座上。我趴在床上期待地托着下巴，目不斜视地催促着：“爸，我准备好啦！快开灯吧！”父亲似乎也有些紧张，小心翼翼地捏住开关拉绳，慢慢往下一扯。一瞬间，昏暗的房间里仿佛天光大亮，好似充满了夏日正午的阳光。玻璃灯罩上镀着一层色彩缤纷的金箔纸，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，灯罩下一圈整齐排列的流苏，把台灯衬得柔和而灵动，那简直是我儿时见过最震撼的场景。

从此，我便爱上了这灯。在这盏灯的陪伴下，我学会了读书，学会了写字，学会了思考，即使搬了新家，即使慢慢长大，它依然完好地摆放在我的书桌之上。直到初三期中考试的那个夜晚，我看到父亲和往常一样，坐在书桌旁等我，却眉头紧锁：“要中考了，老师说你的成绩又退步了，不能再浪费时间画画了！”他手里拿着一个带锁的铁盒，里面装着我的画册和画具，疾言厉色道：“做你该做的事！”初三的我有着15岁年纪特有叛逆的加持，冲上去想要夺回“被抢走”的物品，却在冲撞中绊倒了台灯，台灯落地，哐当哐当的声音在夜晚格外刺耳，灯罩分离了。父亲第二天就把灯修好了，但不知为何，灯光似乎比以前微弱了，灯罩的镀层也小块小块地磨掉了，流苏也毛边毛糙的，它好像变旧了。上高中以后，父亲为了保护我的眼睛，给我更换了一盏护眼节能灯，而那盏旧台灯被我收进了书柜，不再发光。学生时代匆匆而逝，踏入社会后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，和父亲的交流也越来越少，而那盏旧台灯也似乎被我们所遗忘。

直到有一天，我打开书柜寻找一本书时，才发现原先存放台灯的隔板空无一物，老旧的台灯去了哪里？扔了吗？没有啊，之前一直放在这里的，那它为什么不见了呢？莫名的难受涌上心头，它不仅仅是一盏旧台灯啊。我着急地跑进厨房：“爸，台灯怎么不见了？”父亲茫然，看见我焦急的样子，回过神来：“哦，我最近在考建造师证，晚上怕影响你妈休息，就把那个旧台灯拿出来晚上看书用。”我长舒一口气。“你还别说，这台灯质量还怪好的哩，都过了二十年了，拿出来用还是好的，不枉我当初花了大半个月工资买下它。”父亲说完脸上的笑容更盛了。父亲为考证放弃了一切休息时间，甚至有时候走路都会随身携带小册子拿出来翻看，他的双鬓已然微白，记忆力已经大不如以前。但他好似有跨越任何困难的决心，不屈不挠、一往无前，他请教过比自己小30岁的大学生，去过工地现场向工程师们求证，即使会有冷言冷语，但父亲依然没有放弃。后来一段时间，即使凌晨两三点我起床喝水，也能看到父亲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翻阅着厚厚的书籍。奇怪的是，原本晦暗的灯光好像又变得明亮了一些，那盏灯就安安静静矗立在那里，仿佛注视我提醒我不能懈怠。我再也无法忽视父亲超乎常人的努力，开始反思自己，上班这几年，除了机械性完成自己的工作，没有实现任何追求。

转眼冬天便到了，我和母亲在家里包着饺子，突然电话响了，是快递。“妈，你最近在网上买东西了吗？”母亲摇了摇头，那是什么呢？我匆匆下了楼，从快递员手里接过盒子，不大不小，却绘有熟悉的图案，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心跳加速，抱着盒子两槛作一槛跑上了楼。我雀跃地拆开包装，果然是一盏灯，我原本已经忘记了，海报设计赛投稿后我没有再关注结果，但惊喜却悄然而至。我翻看之前的短信才发现，半个月前大赛结果已经公布了，我是三等奖获得者，奖品就是这盏带有署名的LED灯。不知不觉我来到客厅的旧灯前，灯罩上残存的金箔纸和早已稀稀拉拉的流苏，昭示着它的老旧。在我沉吟之际，父亲难掩喜悦地推门进来：“你们看，这是什么！”我抬眼望去，那是一张圈有蓝色印记的证书，中间赫然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建造师注册证书，下方是父亲的名字，名字右边是父亲的登记照，右下角是鲜艳的大红印章。看着父亲雀跃的神情，眼角如深壑的纹路，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，这是我的父亲，一个一辈子始终在奋斗的父亲，一位始终为我指明方向、与我同行的父亲。吃完热乎乎的饺子，我们决定换新灯。我抱着新的LED台灯，爸爸妈妈站在我的两侧，同样的站位，同样的情境，好似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夜晚，只不过房顶不再是瓦片，父母不再是青年，我不再是懵懂无知。爸爸拔下旧台灯早已泛黄的插头，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了书柜中，我将崭新的LED灯连接上，轻轻触碰感应开关，温暖的灯光将我们三人投影在墙面，映出幸福的模样。灯会变旧，但灯光依旧温暖；人会老去，但爱却长存。孩子捧着的希望，是父亲这盏永远不灭的灯。

作者简介

肖潇：毕业于湖北大学知行学院，现在沙洋县税务局从事征收管理工作。我认为感观生活是捕捉幸福的有效途径，所以我钟情于记录生活，热衷于将生活中的美好具象化，文字和照片能够帮我留存美好，给我提供更多的力量与勇气。

（编辑：月儿）